- 折杨柳十首
华清高树出离宫,南陌柔条带暖风。谁见轻阴是良夜,瀑泉声畔月明中。洛桥晴影覆江船,羌笛秋声湿塞烟。闲想习池公宴罢,水蒲风絮夕阳天。嫩绿轻悬似缀旒,路人遥见隔宫楼。谁能更近丹墀种,解播皇风入九州。暖风晴日断浮埃,废路新条发钓台。处处轻阴可惆怅,后人攀处古人栽。潭上江边袅袅垂,日高风静絮相随。青楼一树无人见,正是女郎眠觉时。汴水高悬百万条,风清两岸一时摇。隋家力尽虚栽得,无限春风属圣朝。和风烟树九重城,夹路春阴十万营。唯向边头不堪望,一株憔悴少人行。窗外齐垂旭日初,楼边轻暖好风徐。游人莫道栽无益,桃李清阴却不如。众木犹寒独早青,御沟桥畔曲江亭。陶家旧日应如此,一院春条绿绕厅。帐偃缨垂细复繁,令人心想石家园。风条月影皆堪重,何事侯门爱树萱。
- 送张无梦归天台
九重留不住,乘兴返天台。青嶂未为静,彤庭应更来。御歌编隐诀,卧榻近丹台。衣袂含香气,蓬莱醉几回。
- 二十日新田清江一曲小饮
一曲清江古岸头,茅檐初日照高秋。数声又得閒身到,相对绿漪横小舟。
- 采桑子
冷香萦遍红桥梦,梦觉城笳。月上桃花,雨歇春寒燕子家。箜篌别后谁能鼓,肠断天涯。暗损韶华,一缕茶烟透碧纱。
- 玉楼春
腊前先报东君信。清似龙涎香得润。黄轻不肯整齐开,比着红梅仍旧韵。纤枝瘦绿天生嫩。可惜轻寒摧挫损。刘郎只解误桃花,怅恨今年春又尽。
- 秋晚凝翠亭
黄叶落空城,青山遶官廨。风云凄已高,岁月惊何迈。陂田寒未收,野水浅生派。晴林紫榴坼,霜日红梨晒。萧疏喜竹劲,寂寞伤兰败。丛菊如有情,幽芳慰孤介。嘉客日可携,寒醅美新醡。登临无厌频,冰雪行即届。
- 逗春海棠
蜀地名花迥出奇,玉环卯未醉时。只开春暖二三月,偶冒冬寒四五枝。晓带清霜浓传粉,晚迎红日淡匀脂。惜渠未敢轻攀折,子美如何少得诗。
- 仲天贶王元直自眉山来见余钱塘留半岁既行作
仲君岂弟多学,王子清修寡言。病后空惊鹤瘦,时来或作鹏骞。海角烦君远访,江源与我同来。剩作数诗相送,莫教万里空回。三人一旦同行,(二子与秦少章同寓高斋,复同舟北行。)留下高斋月明。遥想扁舟京口,尚余孤枕潮声。更欲留君久住,念君去国弥年。空使犀颅玉颊,长怀髯舅凄然。为予远致殷勤,瑞草桥边老人。红带雅宜华发,白醪光泛新春。(老人,王庆源也。)
- 徐文长传
余一夕坐陶太史楼,随意抽架上书,得《阙编》诗一帙,恶楮毛书,烟煤败黑,微有字形。稍就灯间读之,读未数首,不觉惊跃,急呼周望:“《阙编》何人作者,今邪古邪?”周望曰:“此余乡徐文长先生书也。”两人跃起,灯影下读复叫,叫复读,僮仆睡者皆惊起。盖不佞生三十年,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,噫,是何相识之晚也!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,略为次第,为《徐文长传》。 徐渭,字文长,为山阴诸生,声名藉甚。薛公蕙校越时,奇其才,有国士之目。然数奇,屡试辄蹶。中丞胡公宗宪闻之,客诸幕。文长每见,则葛衣乌巾,纵谈天下事,胡公大喜。是时公督数边兵,威镇东南,介胄之士,膝语蛇行,不敢举头,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,议者方之刘真长、杜少陵云。会得白鹿,属文长作表,表上,永陵喜。公以是益奇之,一切疏计,皆出其手。文长自负才略,好奇计,谈兵多中,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。然竟不偶。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,遂乃放浪曲糵,恣情山水,走齐、鲁、燕、赵之地,穷览朔漠。其所见山奔海立、沙起云行、雨鸣树偃、幽谷大都、人物鱼鸟,一切可惊可愕之状,一一皆达之于诗。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,英雄失路、托足无门之悲,故其为诗,如嗔如笑,如水鸣峡,如种出土,如寡妇之夜哭,羁人之寒起。虽其体格时有卑者,然匠心独出,有王者气,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。文有卓识,气沉而法严,不以摸拟损才,不以议论伤格,韩、曾之流亚也。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,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,文长皆叱而奴之,故其名不出于越,悲夫!喜作书,笔意奔放如其诗,苍劲中姿媚跃出,欧阳公所谓“妖韶女老,自有余态”者也。间以其余,旁溢为花鸟,皆超逸有致。 卒以疑杀其继室,下狱论死。张太史元汴力解,乃得出。晚年愤益深,佯狂益甚,显者至门,或拒不纳。时携钱至酒肆,呼下隶与饮。或自持斧击破其头,血流被面,头骨皆折,揉之有声。或以利锥锥其两耳,深入寸余,竟不得死。周望言:“晚岁诗文益奇,无刻本,集藏于家。”余同年有官越者,托以抄录,今未至。余所见者,《徐文长集》《阙编》二种而已。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,抱愤而卒。 石公曰:“先生数奇不已,遂为狂疾;狂疾不已,遂为囹圄。古今文人牢骚困苦,未有若先生者也。虽然,胡公间世豪杰,永陵英主,幕中礼数异等,是胡公知有先生矣;表上,人主悦,是人主知有先生矣,独身未贵耳。先生诗文崛起,一扫近代芜秽之习,百世而下,自有定论,胡为不遇哉?” 梅客生尝寄予书曰:“文长吾老友,病奇于人,人奇于诗。”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。无之而不奇,斯无之而不奇也。悲夫!
- 伤小女
一岁犹未满,九泉何太深。唯余卷书草,相对共伤心。